专题片《汉江》第二集 《文明纽带》（解说词脚本）上

■引子

【解说】

这是每个印度教徒一生至少要完成一次的仪式，他们相信，圣洁的恒河水可以涤罪攘祸。而在他们死后，也都希望自己的骨灰能够撒入恒河，这条圣河是生命最美好的归宿。

【解说】

每一个古老的文明都离不开大河的孕育，人类伊始都是沿河流居住繁衍、沿河流迁徙发展的，河流既是地球的神经，也是人类历史的命脉，同时，更是民族和文化的汇集地和交融地。

【采访】

张海鹏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史学会会长

所有的世界文明都是一样，都是在河流的附近。

高洪雷作家

远古时期人类有两大需求，一个是要吃饱肚子，一个是保住生命，吃饱肚子需要到水比较多的地方，能够种植粮食的地方。保住生命就不能到大江大河的旁边，因为那时候水泛滥得非常厉害，所以一般他们就选择傍水而居，而且是大河的支流。

许宏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

这种大河文明，它真正的中心性的聚落和都邑，往往并不在大河的边上，而是大河的重要支流。

【解说】

地处中国内陆腹地的古老汉江，正是这样一条诞生文明、汇集文明，交融发育、连通古老神州的命脉所在。

单元一民族融合

【解说】

这里是位于湖北枣阳城东25公里处的雕龙碑遗址，它是一处新石器时代中晚期氏族公社聚落遗址，年代距今约6000年左右，这一时期就是我国古代文献记载中的炎帝神农时代。

在雕龙碑遗址，专家们发现了一处类似于现代单元房的房屋基址，通过考古发现，当时的人们已经能够使用石灰和类似水泥的建筑材料，而更令人惊叹的是，6000年前，我们的祖先在他们的房屋建筑中，已经在使用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推拉门了。

【解说】

专家们从雕龙碑遗址出土的大量陶器中发现，这里出土的陶器不仅具有北方仰韶文化的特征，同时也具有南方屈家岭文化早期的显著特点，其文化特色既具有地方特点，又受到周边文化的影响，因而带有很强的独特性。也就是说，早在6000多年前，在这片汉江边的土地上，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开始了南来北往的迁移和交融。

【采访】

许宏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

比如说像雕龙碑遗址，我们不仅发现了比较典型的长江中游的这个文化因素，还发现了中原地区的文化因素，形成了这种多元文化交汇的态势。

刘玉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

唯有在汉水这个地方，仰韶文化和大溪文化同时出现，北方的龙山文化和南方的屈家岭文化同时出现。

【解说】

湖北省竹山县这片平静的湖面下淹没着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被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称为中国的“庞培城”，它的名字叫做“庸”。梁启超在《饮冰室文集》中说：“庸，分布在湖北西北部汉水流域。”

【采访】

傅广典中国地域文化研究会主任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庸部落到了庸国，大家都知道，它帮助西周的武王灭纣，所以到最后就封它为庸国。

匡裕从十堰市教育学院教授

史书上说庸国是诸侯之伯也，就是说它下边还有一些小的国家。

【解说】

楚庄王时期，庸国达到鼎盛，此时正值楚国大饥，庸联合周边小国共同犯楚，一度打到楚国的都城郢，不料楚国秘密联合秦国和巴国从背后出兵，在三方夹击下，公元前611年，庸国灭亡，庸国后裔也逐渐同化为汉人。

【解说】

商周时期，像庸这样的国家在汉江流域还有很多，他们有的是土著居民，世代以此为根本；有的是外来移民，受封迁入此地。在后世的历史文献中它们被称为“方国”。

【采访】

傅广典中国地域文化研究会主任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方国呢，它是由部落演化过来的。就是在汉江流域，比如说我们湖北的鄂西北，它就有十多个部落。

毛佩琦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这些国家呢很多，都是周天子亲属的后裔，他们（被）封成方国。但是实际上周天子所封的这些后裔，并不能够涵盖所有地区，很多地区各地也有不少自然形成的那些方国。所以当时所谓诸侯、所谓方国既有周天子分封的，也有各地各部族自然形成的。

【解说】

因为时代久远，记载缺失，方国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但仅仅凭着少许鳞爪，我们依然可见当时文明的光芒。

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曾有巴国人以歌舞作为厌胜之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记载。《华阳国志》也称赞说：“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

这个在战争史上开创了歌舞凌敌的浪漫先河的巴国，曾一度控制着汉江流域的中上游地区，一直到公元前316年才被秦惠王所灭。

从最早炎黄之间的部落征伐到春秋战国时期众多方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每一次历史的动荡都促成了汉江流域不同部落、氏族之间的相互融合，并最终催生了兼容并蓄的华夏民族。

奔涌的汉江，维系了华夏大地最早的文明交流，也见证了华夏大地最早的民族融合。

单元二移民聚集

【解说】

只要是风和日丽的日子，陕西紫阳县西河村的老人们都会聚在村头，延续着他们进行了几十年的交谈。他们的谈话内容和周围村寨的老人们没什么不同，但他们谈话的口音却大不一样，在这个陕西最南端的大山深处，老人们使用的居然是地地道道的安徽方言。

【采访】

陈德猛紫阳县汉王镇西河村村支书

我们这个江南话，它繁衍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是二十二代子孙了，依然继承着江南这种语言。我们现在称的是爸爸，是不是，但是按照我们江南（方言）来说，要叫“大大”。还有这个小孩啊，包括我们还在说“伢”。

【解说】

就在老人们每天聚会聊天的地方附近，有一座坟墓，墓的主人陈老太太是安徽太湖县人。清朝初期，她带着一双儿女来到这里，如今西河村绝大多数的村民，都是她的后代。

【采访】

陈德猛紫阳县汉王镇西河村村支书

24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去世了，家族就要把她这个寡妇休掉，所以她就从安徽老家逃荒到湖北，又从湖北一直逃荒到咱们陕西，就是现在的安康市紫阳县汉王镇西河村，她在这儿开荒种地，繁衍生息到现在，她的后裔现在已经达到两千多人了。

【解说】

后人们为陈老太太修葺的坟墓面朝东南，那里是故乡的方向。

在坟墓边，一株据说是陈老太太当年种下的大树生长得枝繁叶茂，在它的荫庇下，一代又一代的陈姓子孙，在这个汉江边的大山深处繁衍生息，安居乐业。当年的外来客早已融入这方热土，成为地地道道的汉江子民。

【采访】

黄振宙安康市作协副主席紫阳县政协副主席（紫阳）置县初期只有不到一千人，明末清初的时候，也才一千多人。乾隆年间的时候已经有几万人，紫阳的移民主要是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居多，然后就是四川、福建有一部分。

周政安康学院教授陕南语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整个陕南都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它同时存在几种方言，比如说有中原官话，这个中原官话跟关中的性质是一样的，有西南官话，西南官话的代表语言就是成都话，另外还有江淮官话。

【解说】

陈老太的故事只是紫阳众多移民的一个缩影，而这样的移民现象并不仅止于紫阳，也不仅止于陕南，而是遍及整个汉江流域。由于自然条件的优渥，汉江流域有着相对丰厚的生存资源，因此历朝历代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们，因着各式各样的原因沿着汉江而来，在汉江两岸找寻新的家园。

【采访】

黄忠福郧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这个地方它的气候比较适宜，山地也多，它能够承载这么多人口。到这儿以后，开荒挖地，就不用再缴赋税了。

张全明华中师范大学教授

哪怕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它都可以种出红薯，玉米，是不是，这样它就可以大大地增加这里供养人口的那种能力。

商传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明史学会会长

不缺水，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既不是那种烟瘴之地，又不是北寒，北边的苦寒，所以他很适合人类的生存。

【解说】

明朝成化年间，沉重的赋税和疯狂的土地兼并，使得农民大量离开土地。位于汉江上游的今湖北十堰一带，有着温润的气候和肥美的土地，吸引着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们，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到这里。

【采访】

商传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明史学会会长

我们今天很多史学家给出一个评论，叫北庄田，南乡官，土地兼并了，你北边皇室的权力越来越大，纷纷的占老百姓的土地划成庄田，连宦官都有庄田。南方都是乡官，当了官后，就回乡置地，盖房子，然后抢老百姓的土地。结果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怎么办呢？南北两个方面向中间集中，就都集中到郧阳来了。

匡裕从十堰教育学院教授

史书上记载，能无忧温饱者百不得一二焉，这个概念就是说一百个人里面都难得有一两个人能活得下来。怎么办？逃亡。

邢方贵郧县历史研究者

最高峰的时候，是明代的正统年间、成化年间，全国流民就是数以百万计、千万计。

【解说】

大量流民的涌入，给当地带来了极大的不稳定因素，这些年轻力壮的失地农民或聚众滋事或揭竿而起反抗政府，朝廷数次采取镇压的方式也不能根本解决这一问题。

【采访】

邢方贵郧县历史研究者

见人就杀，最后抓住的人，男子十岁以上者斩之，只要是男孩，十岁以上的全部杀尽。然后活捉的，就解押到贵州那边去充军，很多人半路就死了，然后就顺手丢到汉江里，汉江河的水都变臭了，当时杀死的人很多啊。

黄忠福郧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朝廷兵来了后，他们就躲到深山里面。一走，他们又出来，整个就赶不尽，而且是不断地往这儿涌。

【解说】

明成化十二年，在有识之士的谏议下，朝廷终于改变策略在此设立郧阳府，专门安置流民。

【采访】

毛佩琦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怎么样处理这么多的流民聚集，其实明朝的官员给出了很好的答案。在朝廷当中引起了不断的争论，最后大家提出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好，就给他们在当地落户口。在当地设立郡县给他们在当地报上户籍，接受当地政权的管理，这些人就成为政权管理下的子民，一方就安定了。

柳长毅郧县原县委书记

一抚有三个衙门，有巡抚，有府州的府台，也有县衙，然后这个巡抚巡查管辖的范围，105个县。西边都管到甘肃的平凉，北边都管到河南的漯河，东边到了河南的信阳，西边到了荆门、荆州这一带，非常大的一个范围。

【解说】

在这个差点撼动明朝根基的弹丸之地，迅速建立起四级行政机构，并且辅以军队和学校，一个新兴的“特区”意外地获得了全新的发展机遇，各种人群的交融也造就了这片土地特有的基因。到了清代，康熙皇帝更是对这里实行：“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特殊政策。郧阳，一时间格外兴盛起来。

【采访】

邢方贵郧县历史研究者

当时郧县城叫得上号的商家大概就有600多家，所以说是万商云集，四方蹁足，那是非常有道理的。

【解说】

分析现有的移民资料，几千年来，迁往汉江流域的移民一直连绵不断。在中国古代几次大规模的移民迁徙运动中，汉江流域不仅是移民迁徙的通道，同时也接纳了大量移民的驻留。像汉中、襄阳、南阳、汉口，这些汉江流域的重要城市无一不是四方杂处、文化杂交的移民城市。

【采访】

梁中效陕西理工学院历史学院院长

今天汉水流域70%以上的土著人口是明清时期由湖北麻城、孝感，甚至有些从广东、广西、贵州迁来的。

张海鹏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史学会会长

在鄂西那个地方，这个江西人的后裔，大概还有30%到50%是从江西迁过去的，就是通过汉江这个渠道。

【解说】

移民运动、民族融合以及移民个人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的伟大贡献，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文明形成与发展的真实历程。没有融合，就没有中华民族；没有融合，也就没有灿烂的中华文明。

【采访】

曾玉平襄阳市鱼梁洲经济开发区党委书记

大量的人才往这个位置汇聚，使这个位置的人变得越来越智慧，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融入很多新的东西，因为有了人才的洼地以后，它实际上产生的是一个智慧的高地，思想的高地。

梁中效陕西理工学院历史学院院长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五方杂处，这种五方杂处使这个地方的人们的文化更具有包容性、多样性。

商传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明史学会会长

为什么包容呢？它是一种文化的杂交。我有我原来的传统文化，可我到了人家这个地儿了，人家这边文化好的东西我要吸收。

常修泽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

汉江的历史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启示，它的文明中的精髓是什么？包容，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是这种包容性，不仅促进了中华民族的发展，而且也对人类文明提供了极其有益的启示。

单元三五教共生

【解说】

汉江，千百年来就这样静静地流淌，舒缓中时见激越，轻灵中饱含凝重。汉江子民内心深处最虔诚的信仰，历经数千年的碰撞与交融，呈现出这条温润大江所特有的包容、丰富与多元。

这里是陕西城固县南沙河五郎关，山门上题写着“回龙禅寺”，表明这里是一座佛教寺院，可是，当地人却习惯把这里叫做“地母庙”，地母是道教中掌管大地的神，为什么一座佛教的庙宇却有着道教的名字呢？

沿着山门下的石梯拾级而上，在一个小广场的两边分别立有两座建筑，一边是佛寺，而另一边确确实实是一座道观，二者相隔不到30米。从东汉献帝二年，也就是公元191年到现在，在漫长的时光岁月中，寺院的晨钟暮鼓和道观里地母神的香火一直相依相伴了1800多年。

其实，像地母庙这样佛道共香火的地方，在汉江流域并不少见。

地处大洪山南麓摩天岭余脉的观音岩，被誉为“湖北佛教第一山”。方寸之地，十几座禅寺、道观林立，香火鼎盛。

而每年到了传说中的观音诞辰日，两个不同的宗教还会一起做法事进行纪念。

【采访】

李甫清京山县县志办公室主任

观音岩里面它有佛教，它也有道教，并且它融合在一起。

周忠科京山县观音岩道观道长

观音大士这都要融合在一起，佛家称为观音菩萨，我们道家称为大士，或是自在天尊。

释超悟京山县观音禅寺住持

像我们每年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生日是个大的会期，这个时候，我们就做一些交流活动，提升自己的境界，希望地方平安、人民健康。

【解说】

即使是在道教圣地武当山，就在同一座殿宇内，道教的诸神中我们依然可以发现佛教和传统儒家的痕迹。

这是位于武当山脚下丹江口市的净乐宫，是武当八宫之首，创建于明永乐十六年，即公元1418年，后因原址在丹江口水库淹没区，最终搬迁复建于此。

这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坐落于武当山的展旗峰下，它就是始建于1413年的紫霄宫，是武当山八大宫观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建筑之一。

在净乐宫和紫霄宫内都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

——父母殿。步入父母殿，可见神龛正中供奉着真武神的父母，左侧神龛内供奉的却是端坐在莲花之上的观音菩萨。在这里，观音是佛教的大神，孝敬父母则是儒家的至高教义，而真武又是道教的大神，真可谓儒释道齐聚一堂的典型代表。